小時候,在鄉下的外公外婆家住了七年。我一直覺得身為一個鄉下小孩是件值得驕傲的事。我們就住在青龍的手上。三合院的門口埕,是孩子跑跳、小販兜售、拜拜燒香的地方。現在想起來,都覺得真的有火雞在那塊埕上跑來跑去是不可思議的記憶。埕外正對著整片寬闊原野,遍地栽種的檳榔葉在當時看來是參天的,竹林是迷宮,灌溉用的水渠還是土坡邊。凌晨,神明廳前,外婆向小販買來熱呼呼軟綿綿的饅頭,讓當時重度偏食的我帶去幼稚園當午餐;傍晚,穿過埕口,外公肩上幾支乾枯的竹筒,正要扛回家劈了當柴燒...
如今,外公的靈堂就設在那埕上。對著那片景色已非的遼闊,對著那夕照,對著那月色。是外公在這人世間最後的風景。
我們一直逃避長大這件事,是因為更害怕所愛的人也在蒼老。曾經,大人是我們的天,我們的地,是靠山,是避風港。因為知道有人在那裡,好像不管過了多久,有一天我回來了,也不添分毫陌生。所以有了無邊闖蕩的勇氣。大無畏,也只需要離開再遠都有人會一直在的確信,如此而已。那「一直在」卻是種奢侈。並不無知啊,並不是不知道時間一直跑過去。大聲喊著「阿公我們回來了」。大聲喊著「阿公再見」。是那麼簡單而平凡的、卻不是靠努力就可以抓住的願望。
那無憂的童年,那些美好得彷彿靜止了的時光,和深深流過的血脈相連。當您的孫子真的很幸福。我永遠感激。
阿公,再見。